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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08月24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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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读

人鸟低飞

 

 

 

 

 

——金华市第一位拉丁舞教练的人生故事

□ 英昌 文/摄

 

 

    舞台中央，一对男女跟随音乐翩翩起舞，他们的步伐轻盈，如同丛林中漫步的小鹿。跑过山坡，涉过溪流，躲过猛兽，穿过霜雪……他们像蝴蝶般旋转起来，就在我疑心他们要飞走时，他们又停下来，落回地面。音乐停下来，身材修长，举止优雅的男人挥手向观众致意，他的神情肃穆，像朝圣归来的教徒。那是2000年，严子华和他的舞伴在亚洲国际标准舞大赛上夺得了第二名。他把比赛的录像珍藏起来——这是他生命中最美妙的一段回忆。

    严子华5岁开始跳舞，有近40年的舞龄，1992年开始办拉丁舞培训班，是金华市第一位拉丁舞教练。他今年44岁，却没有一点中年人的倦怠，全身上下充满了年轻人的活力。“舞蹈里藏着许多我们平时忽略的美妙的细节，比如挺胸，要这样，让自己的身体像花朵一样盛开。”在咖啡厅舒缓的音乐中，他一点点展开双臂。每一位艺术家都是完美主义者。“我尽力追求完美，但是我的舞蹈事业依然留下了很多缺憾。”他的声音显得过于低沉，像一些沉入水底的石头。

 

命运只要动动手指头，

就能把我的一切夺走

 

    他出生于1965年，在一场浩劫的前夕。他父亲是西安人，毕业于黄埔军校，建国后在浙江省民政厅工作。他父亲虽然出身军旅，却酷爱音乐和舞蹈，精通胡琴、古琴、唢呐等乐器。他是上天送给父亲的一份厚礼。“我三四岁的时候，一听到父亲拉琴就手舞足蹈，父亲说我天生是块跳舞的料，决定送我去学跳舞。”多年后，直到严子华的女儿出生时，他才理解自己父亲当时的心情，他的出生给了父亲一个圆梦的机会，他父亲希望他能成为一位优秀的舞蹈家。

    严子华受过非常专业的舞蹈教育。1970年，父亲就把年仅5岁的他送进上海舞蹈学院，托付给自己在舞蹈学院工作的战友。“我和三个小男孩一起生活，除了学跳芭蕾舞，还系统地学习了乐理知识。”在舞蹈学院的这段生活为他以后的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1974年，我回家过暑假时，我的父母被抓起来了。没过几天，原本是革命干部的父亲成了‘现行反革命’，被秘密杀害。我的母亲每天背着‘间谍’的木牌游街。”那年他才9岁。关于那段往事，严子华不肯多说。没有了家，他只好回到舞蹈学院，投靠父亲的战友。

    一年后，严子华离开了上海舞蹈学院，回到杭州。因为会跳舞，他参加了当地的文艺宣传队。“到了文艺宣传队后，我开始学跳‘革命样板戏’。因为我出身不好，跳的时候战战兢兢，害怕出错。”虽然他担惊受怕，但生活总算有了保障。他喜欢一个人躲在没人的地方跳舞。“只要一跳起来，我就不想停下来，一停下来就胸闷。仿佛只有跳舞的时候，我才能呼吸。”跳舞的时候，他喜欢把音乐放到最大，让音乐把整个世界淹没。

    严子华坚持到了浩劫结束。1982年，他参军了，成为广州军区歌舞团的一名舞蹈演员。上世纪八十年代，广州军区歌舞团的名气很大。“再见吧！妈妈”、“血染的风采”、“唱支山歌给党听”等舞蹈节目都很受观众的欢迎。他那精湛的舞技征服了观众。但是每次表演结束后，严子华都会躲进房间里。“我拼命练舞，渴望得到大家的肯定。这是我父亲的梦想。但每当我赢得掌声时，我又感到恐惧，害怕这一切会突然消失。”他一直都没有摆脱童年的阴影。“舞跳得再好也没有用。命运只要动动手指头，就能把我的一切夺走。”

 

 

我感到自己的心在呐喊，

血在沸腾

 

    1988年，广州军区歌舞团邀请了一对英国舞蹈演员到广州表演拉丁舞。严子华近水楼台先得月，饱尝了一顿拉丁舞“大餐”。二十多年后，谈起当时的情形，他依然十分激动。“男人很优雅，像天鹅；女人很奔放，像猎豹。和我曾跳过的舞相比，他们的舞更接近灵魂，更能表达情感。他们跳的时候，我感到自己的心在呐喊，血在沸腾。”他在跳过“革命舞蹈”之后，迷上了拉丁舞。

    “当时教拉丁舞的都是外国教练，每节课的学费是50元。”对于那时的他来说，50元已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严子华开始苦练拉丁舞。“开始的时候，脚趾头上长血泡，后来长出厚厚的老茧。晚上睡觉时，脚发涨，睡不着，只好把脚竖起来，靠在墙上。”直到现在，他依然每天练习四个小时。他的练舞房是他家最大的房间。

    “舞蹈是一个吃青春饭的职业，过了二十五岁就走下坡路。脸上有了皱纹之后，化起妆来就不好看了。”1992年，严子华只能选择退伍。他本该返回杭州，但是因为一些意外，他分配到了金华市。“我曾想过放弃工作，当拉丁舞教练，一边教舞，一边练舞。但是我没有勇气那样做，我害怕失败，害怕什么都没有。”因为心里缺乏安全感，他选择了在一家市机关工作。但是他又放不下舞蹈，他把所有的业余时间用来练舞。每年他都要请一段时间假，到北京和广州去学习。

    近几年，他一直跟世界著名舞蹈教练东尼和盖娜学习。东尼和盖娜曾获得14个职业拉丁舞世界冠军。“他们上课跟别人不同。他们会先让我们听音乐，然后教如何理解音乐中蕴含的情感。他们让我们根据自己的理解跳舞，然后指出我们跳错的地方。”东尼和盖娜认为音乐是舞蹈的灵魂。“要为音乐而舞蹈，不要让动作束缚自己。跳舞的人要把身体和灵魂都缩进心脏，交给音乐。”他们的话为严子华打开了一扇大门。“所有的音乐里，都藏着一道闪电，让人灵魂颤粟的闪电，它藏在云层背后，它是开启舞蹈的钥匙。”他说话的时候，他的手鱼一样在咖啡厅的音乐中游动。

    对他来说，开启舞蹈的钥匙不仅是音乐，生活给他带来更多的感悟。每天早上，他都要到婺州公园去散步，打太极拳。“很多东西是相通的，探戈和太极拳相通，唱歌和气功相通。”他还经常会在公园里即兴表演舞蹈，请围观的人们评点。“有时候，一个完全不懂舞蹈的大妈也能看出我舞蹈中的毛病。”他对舞蹈的理解不断加深，化蛹为蝶。1996年3月，严子华成为中国国际标准舞协会的会员。2007年，严子华应邀到东阳市表演拉丁舞，他的舞技让许多专业演员赞叹不已。他们问他为什么跳得这么好，他回答说：“因为我用灵魂来跳舞。”

 

我的舞蹈事业留下了很多缺憾，

但我的家庭很美满

 

    “有人说，找个好舞伴比找个好太太还要难。因为选舞伴的条件很苛刻，要身材相当，气质相似，还要两个人心有灵犀。”严子华很幸运，很早就遇到了合适的舞伴。1988年，中国国际标准舞协会组织来自全国各地的优秀国标舞教师参加学习。在学习班上，严子华认识了一个北京姑娘。那位姑娘毕业于北京舞蹈学校，并且留校任教。“那时，大家经常在一起跳舞。我们跳了几支舞后，觉得两人很有默契。”每当有比赛，严子华就会提前请假到北京去，和舞伴一起练习一个月。直到现在，两人还是彼此最好的舞伴。2000年，他们还一起夺得亚洲国际标准舞大赛的第二名。“当时，我有机会留在北京，但是我放弃了那个机会。现在看来，我也许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严子华欲说还休，“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跳舞上面，而我做不到，因为我有家庭，有女儿。”

    “我是通过别人的介绍才认识我的妻子，她在医疗部门工作，是一个美丽贤惠的女子。”在情感方面，他保守得近乎呆板，直到31岁才结婚。出乎大家的意料，能歌善舞的他找了一位不会跳舞的姑娘。不过，爱屋及乌，他妻子很快成了拉丁舞高手。2007年，他们夫妻俩参加了在杭州举办的国际标准舞大赛，夺得了优秀奖。“她说只有跟我一起跳才有安全感，不会担心跳错。”他妻子不想仅仅做他在金华的舞伴，她也想陪他参加国际大赛。但是他妻子毕竟是半路出家，身体条件也不是很好，不可能成为专业的舞蹈选手。

    他的妻子知道他有舞蹈方面的天赋，知道他必须倾注全部的心血，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舞蹈家。“她劝我去北京，去和舞伴一起生活，把全部的精力投身到舞蹈事业中去。她让我放心，她会把女儿抚养成人。”从妻子的话里，他感受到了浓浓的爱意。他不断地重复一句话：“我的舞蹈事业留下了很多缺憾，但我的家庭很美满”。只有曾经失去过家庭，才会把家庭看得如此重要。“是妻子和女儿的爱，让我有了安全感。”为了感谢妻子对他的支持，他特意为自己和妻子编排了一段拉丁舞，这段舞名叫《爱的力量》。

    “因为跳舞而离婚，这样的事并不少见。跳舞时，灵魂与身体的密切交流，很容易让人越过界线。”在他的朋友圈里，这样的事情也发生过。“我妻子对我很信任。生活如同舞蹈，理解不同，表现就不同。其实，很多事情无所谓对错，就看你觉得什么更重要。”虽然严子华每年都去北京，和舞伴一起练舞，但是他一直坚守着自己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