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05月19日 星期三
朗读

被鸟声遗弃的土地
□ 那 边
未到五更天,母亲家的窗外已是人声嘈杂:修理——煤气灶,是外地口音;豆腐——豆腐干,还是外地口音;猪——肉哦,口音短促,依旧不是故乡的节拍——鸟声,鸟声呢?浸染了土地的深厚麦花的馨香的鸟声呢?见证着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辛勤劳动的鸟声呢?
没有。
或者是远行去了?
门外是一片被生意了的土地:高大威猛的稗草,在这个晚春里竟成了一座辽阔的森林。没有手指般纤柔的秧苗、玉米苗和棉花苗,没有紫色的云英、胀肚子的油菜和锋芒锐利的小麦,没有铡刀切甘蔗苗的清脆声响,没有白色橘子花的浓郁芳香,没有紫红的桑葚下一串串风铃般的孩童笑声,没有马铃薯地里掘土的母亲背影——我陷进了回忆的涡流里,心隐隐作疼。
往前走,是一片记忆中的超大型水田,想当年是稻浪滚滚,一望无垠,一头扎进去收割,就像扎进无边的大海里畅游,现如今只剩下稗草张牙舞爪,凶气腾腾,藐视着身边的一切。密草深处,一只蟾蜍用嘶哑的喉咙拉出来一小节粗犷的情歌,很久也没有什么青蛙回应。西边水域极为宽阔的下巴塘,还是那种望不到头的感觉,只是没有了原先壮丽的景致——大片大片的荷叶和大朵大朵的荷花,或者和水军检阅仪式一样齐整的一排排的绿色可乐瓶子(底下是孕育珍珠的河蚌)。塘里应该还有许许多多的螺蛳和许许多多的鱼吧?以前在荷香里游泳时,身体会经常碰到鱼鳍,脚板会经常踩到螺蛳,这方水曾经带给这个村庄一笔不少的夏日收入呢。而此刻,水面全是锈色的浮萍,红不红褐不褐死不死烂不烂的。荷香早已魂归天堂,珍珠亦是无踪无影,徒留下空洞的寂寞,对着同样空洞的天宇。靠近岸边全是空心的芦苇,有的站着死在风中,有的正在抽出新的枝条。还有几棵褐背的杨柳,不知道为什么全都死了,秃着枝杈。水色腐红、浑浊,根本看不清芦苇和杨柳的倒影。忽然有一声鸟鸣,从死活相间的芦苇丛里飞起一只乌鸦,呱呱的,黑着身子刺出来。顿时,我记忆中轻盈的白鹭、湛蓝的湖水、优雅的青纱帐、黄色的莲蓬、红尾巴的鲤鱼等景物组合而成的画面,便倏然在我眼前展开——回忆尽管如此可爱,却让人生生的疼痛,如今放眼整座原野,虽没有飞扬的黄色土尘,但这杂乱、野蛮、癫狂的绿色,却咬噬着青天,吞没着各式道路,呈现着远古时代无人耕种的阴瘆。
难道被生意了的土地就是这样傲慢和冷淡吗?没有人打猎的,没有人惊扰的,整片绿色都属于鸟儿们的,可是,百灵呢?八哥呢?喜鹊呢?雄鹰呢?
莫非是村子边缘那几家养猪房流出的粪水窒息了鸟声吗?莫非是那两家造纸厂巨大的锅炉轰隆隆烧出来的浓烟吓走了飞翔的羽翼吗?莫非是农民不再眷恋土地的行为深深影响了鸟儿们的人生观,而不想以歌者的身份出现了吗?莫非是鸟儿们像陶潜笔下的先秦人一样,为躲避钢筋水泥的杀戮而另觅桃源去了吗?
事实上,挖机、推土机、压路机那些庞大的家伙并没有来,这里还暂时被某些巨大的手像搓麻将一样圈定了范围,一旦有出牌(再售或者N售)的机会,机器们才会如一列列火车一般訇然驶入。现在这些沾染投机色彩的手,已经把一部分货币给了原来的主人(这些主人欣欣然地接受,还唯恐巨手们反悔),另一部分货币是注定要装进自己的口袋里的,巨手们只不过是等着更强大的主人来占有这里的一切。当那些更强大的主人占有了之后,这里就不再是禾苗表演的舞台,也不再是鸟儿栖息的温床,甚至连风雨小小地抒情一下也会彻底失去被人欣赏的可能性。有了金子的旧主,就像找到了新欢,早已把田园给予过的所有爱恋遗忘。这个世界,有这么多的诱惑,有这么多可以享受的乐趣,谁还会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开垦四季的生活?他们甚至一点惋惜的心情也没有,似乎谁有这份心情谁就是这个世纪的腐朽分子,还可能是反革命分子。想象一下:这里将有辉煌的厂房来满足农民对生活的诸多要求;这里将有好多富人来建造别墅,那样的话,农民的女儿就有了嫁入豪门的希望;这里将不再穿那件破破烂烂的土布衣裳,时装一条街、黄金一条街、堂皇的娱乐场所一条街等等,会把这里的黑夜变成灿烂的白天——这一切都将在之后的某一天里或者某一个夜里降临,而那将是一块多么令人向往的乐土!
剥掉了土层的土地,是我们将来生生不息的乐土啊。
是吗?!
是的,因为这个世界一直以打破一些旧的规则,建立一些新的规则的发展模式前进着的,即使损坏了这么伟大的环境,人不是照样生活得比以前好吗?就像母亲说的:空着肥沃的土地,没有人会饿死,反而比以前生活得好不知多少。如果说以前的农民不仅把土地作为物质家园,还把土地作为精神家园,那么现在的农民和土地之间,就只剩下苍白的物质关系了。谈到土地,就是能卖多少价钱,像卖一头猪一样,毫无感情可言。当然,农民现在还没有这样的权力,但这样的权力已经在某一部分人手中凸显出来了。我忍不住要担忧一下(虽然这样的担忧是多么不合时宜,多么苍白无力):如果农民的子孙不再是农民,问题倒也不成问题,一旦他们仍然是农民,他们向谁去索取这种卖土地的权力!
我想我肯定是忧天的杞人了,连农民都想开了的事情,我这个戴眼镜的女人为什么对几声鸟叫不能释怀呢?动物园有鸟声,森林里有鸟声,再不然,就到电脑里下载去呀。但愿百年之后你打开电脑还能够听到这样的鸟声:金色的稻浪上空,一排大雁“人”字形飞过,嘎,嘎嘎,嘎嘎嘎,气度不凡,引得下面戴草帽的农民抬头凝望,久久的,久久的——
唉,如今这块被鸟声遗弃的土地,明天的命运是福,还是祸呢?
crack
| 婺江 | 聚焦 |
| 把风景点亮 | 金华芳溢花市 |
| 《婺江文艺》征稿启事 | |
| 在路上 | |
| 被鸟声遗弃的土地 | |
| 时间的思索 | |
| 雨 街 | |
| 最爱武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