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读

《神枪手之死》:怀斯风格的恶之舞曲
□ 巴 赫

我们不知道关于他的传说,不知道为什么警察们如此殚精竭虑地要找到他,不知道他的名字为什么在匪帮中如此负有盛名。所有关于他开始的故事,导演都没有试图告诉我们,如同海明威写到乞力马扎罗山上死去的猛兽一样,海明威提出的问题在此片中也一样适用。我们的疑问未必需要得到详细的解释,但疑问本身的张力——假如你真的对一个恶霸的人生保有兴趣,假如你愿意去猜测这个声名远播的江洋大盗的发家传奇——就会像一件湿透的外套一样紧紧罩住影片的始终,直到他的死亡来临前的那一刻。你终于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下想到,不论这个家伙之前干了啥,也不论善恶人伦,你都想冲到电影里去为他复仇,杀死那个让人厌恶的白脸小内奸。
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随着复仇完成的那一刻,终于得到充分的满足与平静。你又发现,原来这不是一部描写黑老大的电影,而是一部描述小内奸的电影。之前,无论杰西(布拉德·皮特)如何心不惊肉不跳地剜掉毒蛇的脑袋,如何在饭桌上疑心表弟的失踪,如何巧妙地识破内贼告密而在黑夜中一枪射穿同行的心窝子,又如何面对面地看着罗伯特·福特(卡西·阿弗莱克)的眼睛,这一切发自这个传奇人物身上的强大的威慑力,到头来不过是辅助我们的一种猜想:这个该死的小白脸到底有没有种去杀死他老大;到底有没有能力控制住自己发抖的双手而显得镇定一些;到底有没有露出破绽让杰西识穿;到底能不能别在娘娘腔更像个男人一点?!等到你的焦虑与期盼像油锅里的大虾一样“呲呲”作响之后,你才恍悟过来,不管你站在哪一边,都不是良善与妥当的立场。你看着杰西要将孩子的耳朵拧下来时,会觉得这赤裸裸只是个暴徒,但当你看着罗伯特,你又会觉得这家伙半点义气也没有,而且要杀人领赏的动机几乎和钱没有太大的关系,只是孩子般逞强好胜的虚荣心与摆脱恐惧对他的日夜折磨罢了。一个不仁,一个不义,而这种不仁不义,又让你如此牵肠挂肚:对不仁的,叹其镇定;对不义的,怒其不争。
警察执法公平正义,这些在片子中只是道具罢了。说他们是道具,恰是因为如果没有他们的督促,罗伯特也不可能坚持自己的初衷。当年他如何走进警察局,后来又如何在杂货店踌躇地等待,孩子般的神情在脸上晃动,到处是犹豫、自责、年少的愤怒、稚嫩的怀想、做梦都在流动的恐惧……你怎么相信他在时机成熟时会有能力拿起枪,如何手也不抖地扣下扳机?——那一枪是谁射中的?即使真的开始丢开年少的稚嫩,像个男人一样果断与凶狠之后,这份勇敢又不像是值得夸耀的特质,只是更凸显出罗伯特的懦弱罢了。
这重重的对比之后,你重新回想起杰西如何慢悠悠地拿起马灯堵截火车;如何悠然地靠在躺椅上吐出雪茄的浓烟;如何斜靠在窗前袒露心扉讲述以往。这些慢节奏的自持与安定到底如何练就?这就成了只属于男性世界中的谜团。所有只属于恶棍的心理自控能力与强势的态度,曾经一样保有的人有:《这个杀手不太冷》中听着“贝多芬”杀人的警察头目;《落水狗》中一边听着老摇滚一边踩着节奏洒汽油的某颜色先生;《教父》中的阿尔·帕西诺……你看着这些坏蛋如此吸引人,因为他们知道我们惧怕什么、我们希望什么。我们,这些在他们面前有可能要遭受蔑视的弱者,如何永远也无法逃脱他们的注视,是因为这种注视恰恰更深地源于这些恶者对人性细致入微的了解,杰西·詹姆斯无疑深刻而透彻地了解你我。而更让我自己坐立不安的是,我不知道假如我也在他的故事中,我到底愿意站在哪一个行列,我要选择丢弃不仁与不义去站在平淡而浅薄的善的一边,还是要把自己置身漩涡中,让自己的人性经历这些所有的恐惧不安与焦灼。深藏于我内心的人性,是否一样能够经得住这些无情的考验?
好吧,让我们平静地开始,在云层的流动中,主人公表情漠然地站在构图的一角,Nick Cave参与的配乐重复而缓慢。在这片称不上美丽如织的地面上,如同美国画家怀斯曾经在画笔上反复描绘过的那样,孤独与冷漠一开始就已经全然具备了。我们需要做的,只是在镜头与对白中,构筑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小说。它不是一部简单的小说电影,它是一部迷人的电影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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