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读

弄堂里的弹子游戏

——关于电影《三毛流浪记》

□ 三 焦

    四十年代的上海弄堂里，孩子们喜欢玩弹子游戏，每个孩子都拥有一把自己专门打磨的玻璃球。放学之后，孩子们挂着鼻涕，沿着石头墙慢慢地走，手里的玻璃球擦在墙上，一路擦到家中。

    上海电影制片厂的叶恭在上海的弄堂里到处找他的三毛，最终他从打弹子游戏的孩子中发现了上窜下跳的王龙基。电影《三毛流浪记》中的王龙基，他的三撮毛中藏着三跟铜丝，弹性十足，他的鼻子是口香糖做的。每次开拍，化妆师辛汉文就要让王龙基嚼口香糖，那时的口香糖上绘着米老鼠，咬起来橡胶味十足。

    这部在中国电影史上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电影，就是在口香糖的咀嚼声、解放战争的枪声和上海租界的市侩声中诞生的。对照同一个年份拍下的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偷自行车的人》，《三毛流浪记》其实还有许多不足的地方，前者的人物出场是极为隐性的，或者说它根本不用考虑人物的出场，作为影片主角的父子，他们属于一个普通家庭，他们的来历像一棵草从草地里长出那般清晰。然而三毛一开始就是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清晨他在一辆垃圾车中醒来，身无分文，周围一切都是陌生的，除了步步紧逼的饥饿感。他像是一个天外来客，丝毫不懂得上海滩的游戏规则，一直到电影的结尾才明白自己作为一个流浪儿的身份（当他重新披上麻布片走出大公馆）——幸运的是，这种和现实主义背道而驰的虚构感很快被片子中精彩的细节消解了，并没有对这部片子造成致命的伤害。

    《三毛流浪记》有个商业噱头称作“众星捧月”，其中的“派对”场面出现了众多的电影明星，比如上官云珠，比如赵丹和黄宗英，比如孙道临、魏鹤龄、奇梦石等等。这幕半个世纪前的活动画面，他们中的许多人，早已不在人世，这其中最让人唏嘘的就是上官云珠和她的女儿姚姚（在这个片子中饰富家女玛丽）了，曾经被毛泽东接见了7次的上官云珠，后来在红卫兵们的胁迫下跳楼自杀，此后的几年，她的女儿姚姚相继遭遇恋人自杀、偷渡失败、居无定所等种种挫折。1975年上海酷热的夏天，突然下起了雨，姚姚骑着单车在南京路上穿行，展开的雨披被一辆急驶而过的卡车挂住了，那年她31岁——看一部四十年代的黑白电影，会牵扯出许多的黑白的人和事。

    现在的上海弄堂里，偶尔还可看到提着马桶的老大妈晃过街角，玩玻璃弹子的孩子是看不到了。在影片起首出现的外滩海关大钟，现在还在整点报时，而“上海三毛形象发展有限公司”副总经理王龙基，正体面地坐在位于广元西路的办公室里，他已经是个60多岁的老人了。似乎是眨眼之间，一个时代和它的影像都已经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