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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09月06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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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读

琉璃抄(三)

□ 七　夜

 

    当第一只老鼠从窨井盖里钻出来，对我说“有劳”，我对世界充满信心；第二只老鼠从窨井盖里钻出来，对我说“辛苦”，我对世界信心十足；第三只老鼠从窨井盖里钻出来，对我说“烦请”，我对世界开始动摇；第四只老鼠从窨井盖里钻出来，对我说“借过”，我对世界业已绝望；第五只老鼠从窨井盖里钻出来，头戴耳机，口哼“rape me”，我知道，这个世界已经不可理喻。我梦见自己成了第五只老鼠嘴里哼唱的字母，拼命地组合各式各样的自己，有的自己叫fuck，有的自己叫god，有的自己叫cat。

    我找了一个制琴的工匠，让他做一把世上绝好的琴，我准备拿最好的琴煮最老的鹤。好琴煮老鹤，才能够煮烂。如同煮乌龟一定要用桑木。我梦见自己在琴的纹理上，化作一只蠹鱼。当叔夜手挥五弦，我偷吃他手底下落在音箱里的音符，宫味酸，商味涩，角味苦，徵味腥，羽味滑，变宫甜，变徵清淡。当我从琴上飞出去，落在一间书库里，我最爱吃南华，兼有五味。天下文章，惟庄周、太白、东坡为玉食。

    我不知该怎么说，当我从蠹鱼变成尸虫，连我自己都不愿相信，我是人体三千尸虫的小小一员，我在一个无头人的肚脐里钻进钻出，和挖矿工人没什么分别。对刑天一族来说，肚脐就是他们的嘴巴，他们的两个乳头就是眼睛。历代被砍掉脑袋的人，都成了刑天一族，路易十六和他的皇后也在其列。他们为了欢迎新成员，总是跳一种干舞，这种斧头舞有段时间在江湖社团很流行，人们喜欢斧头，就像他们喜欢镰刀和铁锤一样。在斧头旗下，人们不需要用大脑思考。

    当你对世界形成一种新的认识，你可以倒立在世界的任何一面，不会对世界起颠倒想。如心经上说，远离颠倒梦想。你笃信“般若波罗密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你笃信“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万一求索不得，你叹息“国无人莫我知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你得到的安慰和我一样，都是一种安全阀门。佛家所谓法门，为你安装一个心之阀门。

    我梦见行于水上的人，他的影子先行水上，他的人是影子的一个随从，拖延在水下。一棵树伸向水底的枝叶，往往平行于波澜，没有深度的地方，确实存在一个隐蔽装置，让深度始终在镜面上，除非你将自己置换到镜子中去，不然你对镜子的深度，只有镜子照见你的认识，而没有镜中人的知觉。我梦见我在沙漠中和一只蜥蜴相对抬脚，为了让一只脚暂时离开灼热，绿洲由死人的舌头分泌而成，头骨在沙漠中最易保存，它们经常成为蝎子的巢穴。

    我想获得一个比喻，作为喻体的物件，视我为投影。当第一个苹果被吃掉，知识树上结第二个苹果。当第一条蛇说出它的预言，大地上有第二条应预言而生的蛇的子孙。在克莉奥佩特拉胸口献上一吻的黑蛇，和雷峰塔下镇压五百年破塔而出的白蛇，未尝不是一对姊妹？追随唐僧一道取经的悟空，跟锁在黄河底下的青猴，未尝不是一对兄弟？镜子把黑暗照往别处，往镜子里走的人，其实并没有别处可去，然而，一棵树伸向镜子，它的枝叶徒然招摇在镜外：人之精英为语言，语言之精英为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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