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05月12日 星期三
朗读
美丽的树
□ 胡树彬
在书房，在我电脑桌后面的墙上，有一张放大的贵州地图，夜夜，写作或思考的间歇，我的目光就会忍不住从省会贵阳出发，沿贵遵高速路直上，到遵义后，又拐上另一条省道，一直往北，往北……
这条路注定要在我的心里，注定在我的目光中永远延伸下去。2003年春节前一个星期，在贵阳的那一栋红楼里，幽儿满怀柔情地说：“我们去我家过年，好吗？”我不想走路，但也无法拒绝，于是作了一番准备之后，我们开始北上。
之前，在番禺河边，在虎门大桥，在珠江岸上，在星海公园，我们用玫瑰堆塑着所有的浪漫和幸福。回贵阳后，我依旧到报社上班，依旧审稿画版，依旧四处采访，走遍了苗岭黔山，而美丽的幽儿始终陪伴在我的左右，足迹所到之处，都留下了我们爱的轰烈和壮丽。只是，对于她家，我们从来只字不提。相处半年多了，我不能拒绝这个小小的要求。
汽车一直往北走着，卧铺上我们相拥相偎。过了绥阳和正安，公路两边就开始变得苍凉，满山遍野都是枯黄的茅草，很少看到一颗像样的树。我从来没有这样深入地奔行在黔北大地上，除了在北方，我没有感受到这样的荒凉。但怀抱清纯美丽的幽儿，所有的荒凉都变成了最美的风景。
记忆中，那条路很长很长，时间却只能一滴一滴地消逝。整整一个白天过去，我们才赶到贵州最北的那个名叫道真的小县城。县城真的很小，似乎只有我老家的小镇大，一块钱的三轮车费就可以转上一圈。
幽儿的家还要往北，离县城还有二十多里。第二天早上，我们在一个叫小河口儿的地方下车，幽儿的父亲，一位普通得无法再普通的仡佬族老人，走了五里多路来接我们。看到来自省城的我，老人苍老的容颜上展现出真诚的笑容，枯枝般的手没有去接幽儿身上的行李，而是来卸我身上的包，那一刻，我有些感动，幽儿却背过脸去，我看见她晶莹的泪珠飘落在寒冷的冬风里。许多年以后回忆起那一幕，我心里还在隐隐地疼。
来到幽儿那个叫油榨堡的村庄里，我才发现，她是整个村里最漂亮的女孩，之前在灯红酒绿的都市里，她的所有美丽几乎都被我忽略。对于我这个其貌不扬的不速之客，村里的人们既羡慕又好奇，幽儿和她的父母却把我当成宝贝介绍给他们，让我享受着有生以来最大的幸福。
春节终于来临，在把村里她家所有的亲戚走遍之后，幽儿和她母亲决定带我去她外婆和姨妈家。她的外婆家和姨妈家分别在几十里外的忠信和洛龙，而洛龙就是贵州最靠北的一个小镇了，再过去就是重庆的武隆。
我们翻山越岭，一路跋涉。当来到洛龙小镇上的时候，我惊呆了，在很少看到大树的黔北高原上，我终于看到了三棵于萧瑟中挺拔而立的参天大树！那三棵树，我已记不清树名了，只记得是稀有树种，都有两人合围那么大，七八层楼那么高，树上还挂着县政府上的牌子，牌子上写着编号和树龄，大概都是五百年以上。很显然，当地政府已将它们列为重点保护对象。
这是我见到的最美丽的树，于萧瑟与寒风中高高地矗立，历经数百年风雨不折不弯，尽管红颜不再，满面沧桑，依然保持勃勃生机与无限魅力。我被这美丽的树折服并感动了，久久不肯离去……
鲁迅先生说，悲剧就是把美丽毁灭给别人看。再次返回贵阳，我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变故，不到半年便与幽儿正式分手，整颗心支离破碎，鲜血淋漓。在那些心痛得无法呼吸的日子里，那三棵美丽的树总是在我的眼前出现，尽管经历了数百年风雨，尽管遭受了数百年霜刀雪剑的袭击，依然那样巍然挺拔于天地之间，依然生机勃勃。于是，我咬咬牙，放弃所有的功名利禄，毅然离开贵阳，来到浙江，重新振作起来，一步一步走出人生的低谷与心灵的阴影。
感谢幽儿曾经给了我无边的柔情与伤痛，感谢那次黔北之行，感谢我生命中那三棵美丽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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