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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03月17日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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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读

鸡窠老人

天方夜谭

□ 七  夜

 

    去新宁县五十里，有座山，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山里人家也如桃花源中人，“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老子说小国寡民，此小国大致和村相等，此寡民约略数十户而已。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深怕变数。和柏拉图所说的理想国，差可仿佛，也是深怕变数。然惟独“变”乃不变，正如相对也是绝对的，真正确定的是那可能性。此山与彼山互相瞩望，樵夫与农人偶尔遭逢路上，聊谈数语，错身而过，他在他的村，你在你的村，当村庄还是一个世界时，人们不会想及世 界会成为一个村。

    凑巧，路过山民家中，讨碗水喝，瞧见鸡窠中住了一老人，颇为奇怪。身高尺余，站起来时，头刚好从笼口探出来，发出唧唧的叫声，乳燕一般。“为何将他置在鸡窠中？”我问道。“他是自己要住，说是餐风饮露，可以续命。”“那他是你的谁呢？”我心有不甘，如是再问。“我父亲说，他是我们家的远祖，今年一百八十岁了。”“噢，要是这样的话，那会儿还是蒙古人的天下。”这真是匪夷所思，无须再思。心想，天下间，什么事没有可能，在心理范围内，你说抓住流星了，也就抓住了。语言，能够解除禁制，成为新的禁制。

    “吸点风，喝点露水，就可以活下来了么？”我仍问道。

    “每天孝敬一盂的水，就可以了。”他说，这跟养金鱼似的。甚至比金鱼还好养些，老人不需要喂食。鸡窠倒是可以请篾匠编一个。尤其在我知晓他深谙元朝掌故，这真是大有用处，那些国学大师要是和鸡窠老人一样，说不定朱老夫子，养得好些，也能从宋朝撑到现在。格物致知，格竹子成鸡窠，养朱熹，好事。我不免冥想起来，万一某天自己也进了鸡窠，我在别人眼中的历史之内活动，而且已经是一页教材，生命将会是什么？遗失了的，一盂水即可，不废江河万古流，万古流下去，河床也会抬高，然后是山，山中万物披覆，渐成气候，还哪有什么江河？！

    “元朝是怎样的情况？”我问老人。

    “还不是和平时一样。”他的声音蠕动起来，风一般，很细很细的捻子似的，你手里攥了他的话，掏起耳朵来。

    “怎么个一样？”

    “该活的活不到岁数，该死的死撑到最后。”

    一百八十岁的老人还是愤怒的，可见上千岁的神仙们，想必也有火气。怪不得人们要将风雨雷电，装上人的模型，确实如此。怒然后勃，生机勃勃。我喝完水，老人也喝完了他的一盂水，确实无可言说，人生百无一用，去新宁县仍是五十里，五十里绝不会少，尽管在地图上，仅有一指的距离。

    也许从元到明也是一指的距离，从明到此，更是半指不多。历史越走越短路，至于进步，进到什么地步，也不见得就是出路。路况实在太差，何况有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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