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08月09日 ;星期一
朗读
这是我寻找的山水
□ 杨 方
我的寻找总与山水有关。
山是高的，水是远的，山高水远之间，我一步步走来。
我最终要找的，是一个旷世英雄，目光如炬，顶天立地。他青铜的塑像，巍然站在临海宽阔的肩膀上，身后的背景是一道起伏的古长城。都说，长城是血肉筑成的，孟姜女一哭就倒。临海的古长城，却是英雄的骨头筑就的，海风吹，海水浸，多少年了，都不倒。
我来的时候，风正带着雨意和江水的湿吹过暗绿的山冈，树林暗下来，鸟儿一时微喧，一时又沉寂。一棵紫荆树开满了小小的紫色的花，它开得正喜悦。另一株叫不出名的树木，也开着大朵的白花。它开在高处，看上去孤单，高傲又寂静，仿佛是世界上万般事物的中心。
这样的下午，走在古长城上，你会感觉自己是走在历史的锦缎上，那厢，烽烟四起的往事都已经消散，藤蔓攀上了石壁，石壁长出了青苔。这厢，似水流年的无常，就像是一场永不再回来的云烟————谁又能真的回到它的当初呢？它的当初，始建于晋，成于唐。北枕龙固，南接巾子。灵江汇永安、始丰之水绕城而过。城倚山，山傍水，水抱城。这是一个青山绿水的城，史书上是这样说的。
史书上还说，古长城最初只是台州府的城墙，墙不高，也不宽，远没有北长城浩荡的气势。这样的城墙，秀气得跟大户人家后花园的围墙一样，充其量只能挡挡家贼。那时，想必家贼也不够猖狂，所以古城墙除用于防御外，还兼具防洪，四个城门及瓮城结构别具一格。常常江水海潮相碰，水位升高，漫入城中，聪明的临海人于是将三分之一城墙沿着灵江修筑，把瓮城修作弧形，特别是把“马面”迎水一方修作半圆弧形，如铜墙铁壁，抗击着洪水冲击。所以，临海的古长城，也被称作水长城。这种独特的建筑，在全国至今尚属孤例。元时，马上天下的蒙古人曾下令拆毁江南所有古城墙，以方便他们的铁骑长驱直入，而临海城墙因其无法替代的防洪功能，得到了特旨免拆。
其实，真正让古长城名扬天下的，是一个说起来就让日本人闻风丧胆的英雄。曾经，在西北的玉门关遇见几个日本人，矮且粗短，拿着大炮一样的相机要和我们几个中国的花姑娘合影，我拒绝，兰州赵剑云也拒绝，只有山西葛水平留在他们当中。照相的时候，葛水平一边举手作刀砍状，一边唱：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日本人对这支歌，想必和我们一样熟悉，只是个中滋味尽不相同。他们疑惑中国人何以对那场已经过去了几十年的侵略耿耿于怀。我们建议他们去南京大屠杀纪念馆看看，他们避开那场屠杀，说了一个让我们几乎忽略的名字——戚继光。他们说，日本人最早是败在这个人手下的。这让我们想起那段似乎已经远去的历史：明代，喜好侵略的倭寇从海上来犯，名将戚继光镇守在此，他将古长城加高加厚，并创造性地修筑了十三座二层空心战台，增强了防守能力。他率领的戚家军以临海古城为据点，策应闽浙沿海守防，屡败倭寇，九战九捷，洗雪国耻，大振国威。
那天，我在遥远的玉门关，决定有一天一定要来临海，找古长城，找戚继光。正是因为戚继光这个响亮的名字，才让临海古长城在中国历史上添上了浓重的一笔，让我们在不知悔过的日本人面前扬眉吐气。
这个下午，当我终于站在古长城上迎风远眺，只见江海滔滔，大地苍茫。恍惚间有倭寇的贼船破浪而来，身边的烽火台立时狼烟四起。箭上弦，刀出鞘，戚家军何在？戚将军何在？战鼓声中，看众将士背靠古长城坚实的脊梁，大刀砍向鬼子的头！
戚将军在古长城坚守了八年，从此倭寇再不敢来犯。他应该是最早的八年抗战，最早的抗日英雄。很短的八年，日本人没有忘记他，我们，更不应该忘记。可以说，是戚继光造就了临海古长城，而临海古长城可以称得上是北京八达岭等处长城的“师范”和“蓝本”。戚继光在临海八年，战功显著，由于北方长城防务的需要，朝廷特将他调到北京委以重任。戚继光任蓟镇总兵时，将他在临海修筑城防的经验，运用到北方长城的增扩加强上。现在北京八达岭、慕田峪、司马台、古北口、天津黄崖关、河北山海关附近的老龙头、角山等处长城的雄姿，都是经戚继光改进之后所留下来的。这样一个丰功伟绩的英雄，我们怎么可以忘记！
如今这里是一座寂静的山，古城墙两边树木高大，挡住了远眺的视线，只有满眼的绿苍苍茫茫，起起伏伏。在下午的空寂里，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微风穿过石头的缝隙，我穿过龙顾亭、白云楼、烟霞阁，穿过南八达岭。一步一步，穿过5000米青砖的古代。我仿佛看见那些过往的流年时光，那些树梢和上面静默的天空，那些疾速飞离的鸟，它们带走了我们的不朽之乡。而那些带不走的，都在岁月中铸成了闪亮的金子。古长城是，戚继光也是。
在这样的地方，我可以用一个下午的时间，一边缓慢的走，一边怀想着古长城。从揽胜门开始，沿北固山山脊到烟霞阁，再沿着陡峭的山岩到灵江东岸，到巾山西麓。原先有6000米的古长城，现在保存下来5000米。我经过的山顶有天坛，天坛的台阶以三或三的倍数为准，正中有一圆石，站在上面高声喊，或是低声语，均可以听见自己的回声。回声清脆，余音绕梁，恍惚以为是另一个自己，在很远的古代，穿过长长的时光隧道和现在的自己对话。南八达岭有梅苑，5月，梅花早开过了，只有满树的绿叶在风里摇。古长城上风很大，风是从灵江吹来的，带着一丝大海咸湿的气息。一只鸟从梅苑里突然飞起，它飞过我的头顶，飞向远处的江河。我眼里的山山水水，尽在它的翅膀下掠过。
再过去就是沿着灵江的一段城墙了，一边是市井的人声，一边是江水的滔滔。走到这里，正是黄昏，晚霞铺天盖地，江水一半瑟瑟，一半红。停在江面上的落日又大又圆。这时候，仿佛一江的水都流入了落日这个通红的酒杯。
在临海，能举起这个酒杯的，能唱响满江红的，除了英雄戚将军，还能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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