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读

闲敲棋子落灯花

□ 三焦

    翻阅《聊斋》，读到《妾击贼》一文，说的是山东青州有一位富豪，娶了漂亮的小老婆，自从小妾过门以后，总受大老婆的欺负。小妾天天早起晚睡，大老婆却常常对她皮鞭加身，不过她每次都忍气吞声。后来有一天，家里来了一帮强盗，富豪和大老婆吓着两腿直打哆嗦，此时小妾默默站了起来，从屋里拿出一根她平日挑水的扁担，一下子便把四五个贼人撂倒在地，众强盗见这位小美人那么厉害，便一溜烟跑没影了。富豪和大老婆两人皆大惊失色，富豪失色在脸，问她何以武功高强若此，小妾说这很简单，因为你岳父就是玩枪棒的；大老婆失色在心，从此不敢再有不佳脸色。这件事情之后，小妾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依然对大老婆敬重有加，这样一来，村人都开始另眼看待小妾，整个村子也因为她的贤惠有礼而散发出人间的美丽光彩。

    无独有偶，我在去年的一篇博文里也写到了一位农村妇女，她生活在民国年间，与那位小妾一样，同样身怀绝技，而她的命运却与那位小妾大为不同。

    这位妇女生活过的白竹村离我现在供职的地方仅几百米之遥，她的一位后代在路边卖西瓜时，偶尔向我提及了她的身世。他说自从他的“太太”（当地方言，意指他爷爷的妈妈）嫁过来之后，常常会做出一些让人吃惊的动作，比如把她怀抱的孩子从门外扔到门内的床上，毫发不伤，比如有时不走楼梯，身体一纵便站在了楼上，在家里做这样的事情他老公还可忍受，但有一次，她在谷场晒谷子，经不住人家的怂恿，便从高高的木头架子上凌空飞了过去，这样一来，她的名声便大了，大到他丈夫终于无法忍受，一纸休书把她休回了娘家。

    两位身怀绝技的妇女，命运竟如此不同，而且前者的功夫并不如后者，究其原因其实也简单，前者的那位小妾，除了会点功夫，还知道怎么去用，她深谙技术应该用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武术也好，艺术也好，其实都有个“形而上”的问题，说得艰深一点，就是“道”的问题，就像下围棋，如果只停留在算计黑白多少的层面上，只注意其游戏技法的一面，就不会走到棋艺的巅峰，因此吴清源才有这样的名言：“当棋子下在正确的位置时，每一颗看起来都熠熠发光。”

    行文及此，不免有些顾虑，怕女的看了我以上的文字，以为我在提倡男权主义，按照今天的价值观，小妾应该向白竹村的妇女学习，然后共同来反对写休书的丈夫，但我这里的着墨之处不在这里。我只借助于这两个例子来谈艺和道，我们谈论中国文化，如果只被那个时候的社会结构所牵引，或者说，只以现代人的心态去对照古人，则无法深入了。嵇康在《释私论》中说：“物情顺通，故大道无违”，通万物之情，才会到达人世最精彩的地方。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在这首名为《约客》的诗中，我看到的是人情凝重，但虽凝重，却只着一“闲”字，犹如小妾展露身手之后，只是拿了扫帚，把庭院像往常一样打扫一遍。也正因为“闲”，人情才能无隔，客的来与不来已不重要，因此那个在春夜闲敲棋子的赵师秀，八百年过去了，整个人间的春天还都是他的。